熊锦帆先生执事：
    梗〔1〕电敬悉。远承唁慰，至感。并辱以川事善后见询，澜数年在外，川中情事，不甚了悉。此次奔丧归来，乡居偏僻，外间消息，隔绝无闻，川中近况，尤为茫昧。善后之件究应如何，未敢妄答，备承明问，亦不敢匿其所知，致辜雅意。川省迭次祸乱，无一非受北政府影响，故欲解决川事，必先明瞭大局情形。年来南北之争，变为徐世昌派与段祺瑞派之争，岑、脑联徐，孙、唐联段，南方势力已随北方为转移。陈炯明得浙、闽之助而攻取广东，积之回川而滇、黔军迅退出境，其明征也。秋间直皖战争，段派在京势力虽被铲除，而西北之川、陕、甘三督，东南之浙、闽二督，湖北之张、吴旧部，安徽之倪氏旧部，皆段派势力之所在，其欲报徐世昌之心，未尝一日忘。段氏新败，暂屈以待时机。有隙可乘，战乱必起，乃徐、段两派将来之战争也。徐世昌倚张作霖、张勋为左右臂。一味助长其势力，张作霖现据有东三省察哈尔地盘，又以重兵屯驻北京，野心实为不小。直皖战后，奉直已有意见。宜军势力全在吴佩孚，吴氏主张民治，废督裁兵。其所抱主义，与张作霖极端相反，并与徐世昌之官僚政治不相容。段派又从中挑拨，窃料奉直之战，如南方无争，则其为期必非甚远。此张作霖与吴佩孚将军之战争也。北京政府年来为亡清之滥官僚、洪宪余孽、复辟罪魁所盘踞，而二三武人相把持，藉其大权，违法乱政，民心尽失，而于威信扫地无遗。总统命令，非得督军同意，则其效力不能出于京门。总理组阁，非有数省督军拥护，无论贤否，皆不能登台，政府根基脆薄之极。而民治之说日张，群众亦多觉悟，人民自决、省区自治之潮流，勃不可遏。窃计不出三年，中国必将起政治革命之大变。此军阀官僚之政府与人民将来之战争也。
    大局情形，既如上述。回顾川省，则滇、黔军虽已出境，而某军、某师、某旅、某支队，仍然为破碎乖离之割据。就现在形势观之，无论谁为督军，皆不能收拾川局。其故有三： (一)川军势力显分两派，以川军年来之活动，朝方从甲，而夕已就乙，今日事乙，而明日又归丙，欲收拾川局，必先收束军队。两派对峙，逃墨归杨，欲加收束，势必不能。(二)川军名虽二十余帅，实力无不单薄，而且各怀意见，内情乖离。无论谁为督军，其购实可靠之军队，皆属无多，不足以为心膂而制裁一切。  (三)川省军人欲望过于发达，往往才任团长，更想做旅长，才任旅长，更想做师长，才任师长，更想做督军。人怀觊觎之心，各自扩充其势力。为督军者，实力单薄，不足以相制裁。于是只有敷衍迁就，一听其所为。夫川军情势既如此，而大局之危险又如彼，乃今之谋川事者，无非欲定某人为督军，某人为省长已耳。其为督军省长者，又无非欲结援于北政府某要人以图自固已耳。无论川局纷乱难于收拾，即使各师旅勉强就范，地方苟且相安，一朝大局变动，则川省必受其影响，而乱事立起。故就鄙见言之，不求根本解决之法，而徒争督军，又徒倚赖北政府，皆不能为川人造福，而亦非其个人之利者也。
    所谓根本解决者何?即四川为独立自治省，废督裁兵，实行民治是也。盖四川为独立的自治省，则无论或南或北，或徐或段，两派再有若何之事，不致牵连受祸。废督军，则内争之目标失。裁兵，则民困可以渐苏。实行民治，则地方实业既可发展，尤不受全国政治革命影响而复起变乱。若有致疑于鄙言之不能实行者，试问此次重庆会议不曰督军省长，而改称四川军政总长、民政总长，是否含有独立意味?况中国统一，早为北政府所破坏，川省自治，理极正当。予见数月以来，或称督军，或称川军总司令，或称兼总司令，其权力所及，皆不过直接所部少数之军队，是否尚有四川督军之可言?又况民治之说日张，督军岂能长久存在?至于实行民治，今日断无不可能之疑难，且不急行民治，则主张社会主义之过激者，必将起而先之，地方将不免愈增扰乱。故与其拖泥带水，贻误川局，何如快刀斩乱麻，使所谓繆揭纠纷一齐立解也。
    执事心地光明，治军识大体，尤素爱护地方人民，鄙人夙所钦佩。今后如能训练所辖各师长，使凡官兵皆知我亦是人民，而成为扶助民治之军队，则民抬之基础既赖以固。其军队为有主义之团体，方可以靖乱克敌，而不至再有骚扰之事与夫叛变之虞。此时则宜一面联合川军将领之同志者，通电全国，主张川省废除督军，民选省长，实行地方自治。一面督率所辖各师旅，为地方清匪安民，就其力之所能及者先行之。如此则一朝名震于全国，川人亦无不归心，不徒扩张势力于军队而必求其拥于人民，不争督军省长暂时之虚名，而务为将来收拾川局实行之准备，执事其亦以鄙言为然乎?率意乱书，罔识忌讳，幸维亮恕。张澜再拜。
注  释：
 〔1〕梗  即23日。

*据《四川军阀史料》第三辑刊印。原文无日期，据考此文写于1920年张澜奔丧回川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