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六年十二月二十三日，上海有家报纸报导上海十一个民主团体在青年会礼堂欢迎张澜主席抵沪的情况，有这样几句描绘:“彼仍着抵沪时所着之灰棉布长衫，下颔之钮扣未扣，状极随便，演讲时发音洪亮，四川土音之语尾拖得很长。”（见《民主同盟文献》第一六一页）。
我很喜欢那位记者着墨不多，就勾勒出表老的形象。我特别注意到“彼仍着抵沪时所着之灰棉布长衫”一语。大概他事先在码头上目睹过表老上岸时的衣服，其意似为：那件土里土气的布衫，在四川和轮船上穿不稀罕，而在隆重盛大的受欢迎的会场上，在衣冠楚楚、西装革履的人们面前，也未换一件漂亮些的服装。他不知道，布衣，就是张澜之所以是张澜的本色。布衣，是对表老的光辉一生的最完整、最准确的概括。他做“民国”初期的国会议员时是布衣，做成都大学校长和四川省长时是布衣，做国民参政会参政员和民盟主席时是布衣，在十里洋场的上海是布衣，到了解放后登天安门城楼出席开国大典还是布衣，做了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仍是布衣。终其一生是一位贯彻到底的布衣！
“布衣”一词在成语里第一个意义是俭约和朴素。表老一生在物质生活和“心灵美”两方面都是俭、朴。正如人所共知，他在旧社会官至天府之邦的四川省省长时，他的夫人依然在老家住原有的茅屋，照常与锄头镰刀为伍。他在蓉、渝、沪均无房产。在重庆是借住老友鲜特生家，即所谓“民主之家’’的“特园”里。在上海是借住老友吴晋航为董事长的和成银行宿舍。他一生定居时间较久的成都，寓所是在以他为董事长的一个民间慈善团体办的慈惠堂内。他生活的简单，近乎清教徒。他品德的朴素无华生活方式，也恰如他的别号“表方”心囗一致。他是政治家，并且作过几件于我国近代史、现代史有相当影响的大事，但他决不是那种所谓“不说假话不能成大事”的阴谋“政治家”。他是十足的阳谋家，他对当年国民党反动派的“军令政令统一”叫嚣的驳斥，没有什么高深理论，只是指出他们忘却了“不嗜杀人者能一之”的古训。他说服当时的西南实力派皈依人民时，讲不出多少大道理，只是劝告他们记住得民心者得天下，蒋家王朝丧尽了民心。布衣在成语的第二义是指没有做官的读书人。表老固然做过不小的官，但他的思想、感情、生活却不曾官化，而是始终保持着布衣本色，毕生与人民大众同呼吸、共命运。这点众所周知，勿庸赘述。
必须指出，表老的布衣，既不是西装，也不是中山装或列宁服，而是长衫，是地道的中国式的布衣。
我认为他虽然早年留学日本，同情过变法维新，又作过蔡锷的忠实同盟者，并且是英勇、坚决地反对国民党一党专政的民主运动领导者，但他不是或不完全是西方式的民主主义者。
他诚然是中国共产党的至友，他领导的民盟诚然和中共密切合作，他诚然把中国的希望寄托在中共身上，但他的思想体系却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积极面。他平日自勉勉人，强调为人之道,须时时注意“四勉一戒”，即“人不可以不自爱，不可以不自修，不可以不自尊，不可以不自强，而断不可以自欺”。刘少奇同志说的“慎独”，亦即此意。少奇同志论修养中曾引用过孟子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一节，他又曾请人楷书后贴在他的床头。他常以孟子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三语为座右铭。他深有体会地阐述道，须先作到前两句，然后才作得到末一句。因为无欲则刚，无欲就能洞察是非，不致失足落水。他解释穿的有胆有识问题，认为首先须是仁者（爱人民），有了大仁，才有大勇大智。他这样说，也这样作。他之敢于反抗满清皇帝，袁世凯和蒋介石，就是出于这种哲学。
他因为蒋介石祸国殃民，愤而忧国忧民。他肯定共产党救国爱民，所以奋起献身民主运动并与中共携手。他纯是中国式的志士仁人，并非如某些“盟史专家”所描写成的布质列宁服式的形象而是中式布长衫（长衫不便劳动，走路，我不是提倡复古。）是典型的中华民族式的优秀布衣！
(作者系原民盟中央候补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