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1年爹在南充倡导地方自治,发展生产,革新教育,担任南充中学校长。夏天,妈带着二哥和三哥离开西充召善沟,来南充县城上学,从此,结束了四十多年的佃农生活。
学校没有宿舍,爹在大北街谢家祠堂佃了几间旧房居住。
妈在城里住了两年,嫌城市繁华嘈杂,带着只有一岁多大的姐姐搬到龙门场庞家寨庞一儒老师家佃住。春天,寨里很多人养蚕,妈想学养蚕,在大路旁去采桑叶,被主人看见,蛮横地把妈的祖宗三代痛骂了一顿,气得妈哭了一天。暑假,爹回家来,妈劝爹买点田地,爹轻蔑地大笑一阵就完了。秋天,二舅来看妈,妈伤心地哭诉祖宗受辱的事。那时,二舅在溪头场开了一家小酒店,他回去邀约几位朋友“打一个会”,“打会”是民间互助的集资办法。用打会的钱在南充县永安乡嘉陵江畔买了十亩荒地,地价低廉。这是一条山沟,依山傍水,远看山形似卧虎,地势雄伟壮观。以后妈每年参加摇签,几年之后,还清了这笔债务。
1924年,爹妈搬到南充县永安乡(又名南溪口)野猫溪。这里没有住房,妈请木工修起了一座农村通用格式的木结构瓦房,三间正屋,两旁厢房。
正屋中间的一间是堂屋,供奉“天地君亲师”牌位,是民间祭祀的屋,妈安排为会客室。左边正屋是爹的书房兼卧室,楼上是书楼。右边正屋隔成两间,外屋石板地,是吃饭、休息、看书写字的地方。内屋是妈和孩子们的卧室,上面有半截楼,存放箱柜等物。左边厢房一分为二,前屋是孩子们的教室并存放农具,内屋是老师的卧室和储粮仓。右边厢房一分为二,前屋是厨房,后屋是卧室和存放泡菜坛及杂物,厨房后门外有石磨、猪圈、鸡鸭圈、厕所。石磨上面有半截小楼,放一张床可以住人。
住房问题解决后,还缺柴烧,屋后光秃秃的荒山,满地鹅卵石不能耕种,妈找来青㭎树苗栽上,青㭎树是乔木,它的特点是砍掉小树很快又生长出来。妈留一部分长大成树,大部分每年砍掉小树当柴烧,解决家庭和邻近几条山沟里乡亲们的烧柴,后来山上长成茂盛的青㭎树林,绿化了环境。
住房修建在半山坡上,左边靠岩石壁,右边是荒地。妈在岩石壁边种木槿花、蔷薇、月季。右边荒地开垦后种杏树、桂花、玉兰、黄葛兰、柑树、橘树、橙树。右厢房外一块空地,砌成花台种牡丹、芍药、兰花、夜来香以及四季草花。旁边一株梧桐树,后来长大高达数丈,气势雄伟。环绕院坝,屋周围是茂密的竹林,屋前面两大块荒地开垦种梅花树几十株。在山沟的田地边角上,栽桃、李、梨、枣、枇杷、樱桃、核桃、石榴、海棠、皂桷树等。在梅花树林间种葡萄,旁边小田里种荷花。
这条山沟很多荒坡、荒地。可以开垦的荒地用来种杂粮,荒坡上栽柏树、桑树、油桐。十年树木,爹妈精心栽种,堂伯铧匠大爷耐心地培养,把一条荒山沟打扮得风光优美。
这里吃水依靠田角的浸水,洗菜、淘苕利用田水。洗衣服,被盖、蚊帐要用竹背篓背到半里路外嘉陵江边乱石滩上洗。妈是小脚,背着衣被下滩上坡艰难行走,来访的客人误认为是我家的保姆,到家明白了,向妈道歉,妈总是谦逊地欢迎客人,大家一笑了之。
远道来访的客人坐轿子或滑竿(解放前四川流行的一种用人抬的交通工具),妈总要请苦力人吃一顿饱饭菜,错过吃饭时间也要煮红苕颗颗醪糟请他们吃。
年关时节,或二、三月青黄不接时期,有些家里缺吃的贫穷农民上门求救济,妈总要赠送一些米粮,不让他们失望而归。
爹每次回家都要带回一些家庭常用药品和急救药品,妈在二舅家要些酒来泡药酒,连同酒醋当药用。远近的贫苦人家无钱治病便上我家找妈要药,只要家里有,妈就送他们。 爹买了一本《验方大全》和一部《本草纲目》,常有人来借阅,为乡亲们解决求医难题。
我家距离永安乡镇二里多路,三天一次集市。平时不赶场时客人来了没有吃的东西,但是妈养了几条猪,腌成腊肉,自己又做了很多泡菜,干盐菜及豆制品。随着季节变化用自家种的鲜菜作菜品,用花椒叶、南瓜花、丝瓜花、红苕等炸成下酒菜。妈的烹调技术好,做成了多种川北风味的农家菜,客人吃后都很满意,回家后还向家人夸奖我妈的手艺好,要他们向张师母学习。
我家在南溪口住了二十多年。
1950年春,川北区党委书记胡耀邦同志派我和妹妹陪同母亲去北京。路过重庆,大哥和侄儿们一并随行,于“五一”节前夕到北京。当时父亲还住在北京马匹厂一处简陋的楼房,直到1951年夏,因接待工作需要,才迁住复兴门内嘉祥里5号(这是一处较大的平房)。当日凌晨,爹从民盟总部回到家里。一家人离别5年,天各一方,在白色恐怖下,历尽艰辛,也多亏地下党营救脱险,才获得解放,才能有今天重逢再见。当爹坐定以后就对妈说:“初到京这一年,我是住在民盟总部的。周总理听说你要来,就吩咐安排好宿舍,找了几处,我都嫌宽了,没要,有马匹厂这座小楼房就够住了,我把政府分配来的保姆也退回去了。你过去在家劳动,现在还是要劳动,家务事自己干”。接着爹对我们说:“去年,我来北京的第二天,毛主席到北京饭店来看我,我向毛主席祝贺解放战争取得伟大胜利,推翻了国民党反动统治,我说:共产党的本领真大得很。毛主席谦虚地笑着说:‘其实,我们共产党人,也没有多大的超人本领,我们只不过做到了谦虚、谨慎、勤劳、节俭、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全国人民拥护我们,这才办成了一些事情。’”爹对我们说:“你们要好好地学习,牢记毛主席的话:谦虚、谨慎、勤劳、节俭、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这年秋天,我考上大学到东北去了。每次回家,爹都要给我讲毛主席说的这八个字,还举了很多实例,感人至深。1955年2月,爹病危时还对前来探望他的周新民同志说,要他转告民盟同志,牢记毛主席说的“谦虚、谨慎、勤劳、节俭、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
※ 本文综合了张继延的两篇回忆录,即《永安乡故居简况》(全部)和《回忆父亲张澜在北京生活的片断》(前半部分)。张继延,张澜次女,1952年毕业于东北人民大学,长期在冶金系统从事经济管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