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很多年以前,我就认识张表方先生,而那种认识,是太普通了。严格的说,我「认识」了张先生,是应当在民主运动以后,尤其是近二三年来,我们过从既密,每一个月中,有时要会晤十余次。且有一个时间,我同他住在一个房子内,而且是同寝室,先后两次,每次都有几个月之久。从他的一切言行中,尤其是在空闲的时间,同他聊天,每一谈常常谈到大半天,他追述他许多往事,更从他的种种议论上,使我真的是认识了他。
近些年来,关于张先生言论事迹的纪载,报上随时可以见到,上年再生杂志,有一篇「民主老战士张澜先生剪影」,最近上海新民报的内幕新闻中,有一篇「民盟主席张澜其人」,对张先生的生平,都有一个轮廓的叙述,在后一篇中,途述得更详,但也并非没有错处。例如说过去四川当政的刘湘,及现在的刘文辉,都是张先生的学生,这就并非事实。依我想,大概因为杨森、王缵绪是张先生的学生,而杨森,王缵绪又是刘湘进军官速成学校时的同学,所以就误会张先生是主办过军官速成学校的。其实杨森,王缵绪之为张先生的学生,是在南充中学校,而不是军官学校。因为杨是广安人,王是西充人,所以都进顺庆(南充)中学,他们中学同学中,并没有刘湘,倒有朱德,朱是仪陇人,故也是顺庆中学的学生。这些本无关宏旨,而且,我写这篇文字,也并不打算写成传记体裁,对张先生的事迹,不想事无巨细的都写上去,也就更用不着对张先生的事迹,再来「考证」一番,我的意思是偏重在「认识」两个字上。而且这认识,又只不过是「我所认识的」。
我认识的张先生是一个直道而行的人,有时且近于憨。据他自己说,他少年考试的时候,同列的童生们,都不喜欢同他住一个旅馆,原因是说他「脾气」不好,他是爱同人「抬杠」的。所以大家都避他。
他这直道而行的性情,确是一直不曾变过,有些人是会感到「受不了」,然而又确实能原谅他并无恶意,也就正因为他的直憨,是使人能够深深的了解。比如说他去年八月在重庆,蒋主席约他晤谈,他以「诚」「明」两个字,期待蒋主席,在他发挥意见的时候,他直截了当的说:政治民主化,军队国家化,不是口里这样喊,而是要有诚意去行,他又举了一个例子,他说:「如像党部要退出军队,固然是军队国家化的必要条件,但一面说党部要退出军队,却一面拉军官入党,又把带兵大员统统变成党部的中央委员,这是把「党化军」变成「军化党」,这能算是「国家化」吗?这能瞒人吗?这就是欠诚。这些太直率的话,又由他那种太朴实的口吻中,冲口而出,毫无修饰,一定很难听。普通想象,也许认为蒋主席会不大高兴,而不知正得其反,据说蒋主席不但不以为忤,到还连连点头,认为「很好」,就连在旁边陪坐着的吴铁臣先生,听了张先生这些直憨之言,也颌首微笑,似乎很心折而首肯,可见你如真能够,「直」,姑无论说得是与不是,与乐听之者在听了之后从与不从,但至少受听者是并不以为「忤」的,原因就在你如果真能以直感人,人也就会略其迹而原其心。
张先生是民盟的主席,而民盟又是一个相当复杂的团体,有人一定以为张先生必是一个手腕灵活的人。那知恰恰想反,张先生的妙处,就在丝毫不懂得什么叫做手腕,他对人对事,老是那么一套里外为一的作风,有时我在旁边听见他同旁人的谈话,和他对一些事的处置,我是有些不能同意的地方,在我以为他那种过于直率的作风,似乎很难收调协之效,而过后事实证明,倒是他的作风,维系了同盟的向心,『日计不足月计有余』这句话,在这里,是恰好的评语,照我的了解,张先生的高明处就在『直』,巧妙处就在『拙』,就这样,他真的领导了同盟,而且领导得恰到好处;也就因为这样,所以民盟对个人或团体,是不苟且合同,也不故为立异。有些个人或团体,在形式上是分了家,而在精神上的联系,是并不会断,例如董时进先生,虽然退了盟,而董先生有事,张先生是仍然热心的为他帮忙。又如青年党、民社党中许多朋友,在张先生看来,仍然是好朋友,并不因他们退盟之故,而有『排他』的念头。这里,得声明一句,张先生却不是不论是非人,大概他是把『政治主张』合『私人交谊』划分开了的,政治主张有不能相合,他并不枉道以求强合,他常这样说『政治的原则,不可以将就人,这点含糊不得,』但他对人,却不因党见不同,而一概抹煞。于此,我可以追述一段事实,张先生在民国初年原是进步党党员,但他在民七(注:民国7年)任四川省长时,他的秘书长潘大道先生,却是一位有名的国民党人,当时进步党中人,对这事很不满意,甚至以此诘难他,他的说法很简单,他说:『四川的人才,数得清楚的只有几个人?再要因党的关系,而存『排他』之念,那吗政党政治,就会永远得不到人才来用,这于老百姓有什么好处?
政治不是为老百姓而为党,政党不是为政治而为党员的位置,岂不把政党的性质,变成私人权利集团,而不是公众的政治集团了吗?』本来,在民初的所谓政党,大家对政治路线,本就很模糊,而对政策的规定,大家也都相差不远,张先生在那时这样说,是本于『对事以公』『取人以才』的意思,而更主要的一个意思是主张『容纳众意』,是尚同而不执偏的。
由于这意思的发展,所以张先生是最主张联合政府的。更说一句,张先生的所谓政治原则,也是尚同,而不执偏,他是主张以『协商』来规定原则,以『协商』来解决问题,对一切执一己之偏见,以强人从同的办法,他都不赞成。他之所以为民盟发起人;乃至领导民盟,与乎对政治协商会议之甚感兴趣,大概就是由这些办法符合于他那种见解的原故。
有一次他向我说:『我最讨厌党(这大概就是由于进步党反对他用潘大道所引起的反感)因为凡是一个党,都有强烈的排他性,现在我却抓了一大把党在手里,真太奇怪!』说时他是呵呵大笑着,大约他是很肯定的认为同盟是无排他性的,因为如有排他性,便不会联合(同)起来。至少他个人是这样看法的。
说到联合政治,他是曾经试验过来的。他在十七八年前,任成都大学交长的时候,他所聘的教授,有共产党人(叶青等)有青年党人(李璜、陈启天、魏时珍等)有国民党人(熊晓岩等)有旧派的林山腴老先生,也有打倒孔家店的吴虞先生,一样的他也是抓了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