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略〕数年以来，常觉人类之至不平等者，莫如以少数人垄断权利，而役大多数人如牛马，鞭笞■割，日取其骨髓膏血以供其淫奢逸乐之资，而视为当然。若以为智识阶级之故，大多数人何以缺乏于智识。此其咎固不在彼，而不能不责此少数号称有智识自居上流之人，未尝实施其普及之教育也。去岁至京，颇闻人言社会主义，欲一知其底蕴而苦于无书可读，刘南陵君谓英文书中多有之，又不能读，以此恒用怅惘。先生乃一旦示之以正鹄，导之以条理，牖启愚蒙，正如行五里雾中，忽得晨曦之照射，快何如也。
    窃意吾国社会革命之祸，为时必非甚远。吾国产业犹未发达，尚无大资本家之肆虐，诚较欧美为幸。然频年变乱，地万不宁，百业凋弊，民众生计之窘苦十倍于欧美工人，此足以促起社会之革命者一也。俭朴自足，则鲜生争心。近来奢靡之风日盛，渐由都邑商埠施于乡僻，消耗既大，物价益昂，个人经济恒不足供其费用，此足以促起社会之革命者又一也。欧美财产阶级悬殊，致起社会之不平。然其政治良善，尚足缓和一部分不平之心。吾国新起之资本家，无一非政治当局，资本与政治合而为一。民众既对于政治之恶劣而积怨毒，更对于财产阶级而生其不平，此足以促起社会之革命者又一也。国中游民繁滋，一部分化而为兵，一部分流而为匪，扰乱治安为害甚酷，非亟发展实业，不足以安置游民，已成普通之论，而亦当轴者之所稔知。故民生主义，亦尝见于某巨公之煌煌大文，然一察其实，则今之兴办实业者，盖可名之为贵族实业，强权实业，其实无与于民众，不惟不求所以利民，而反夺民之利，此足以促起社会之革命者又一也。夫果真能以社会主义而为社会革命，忍须臾之痛，能得长久之安，虽痛亦何害。
    为今之计，政府所执之政策，应急倾注于社会方面，力为民众谋裕其生计，毋使不均。并须速求教育之普及，使民众关于生计得有相当之智识，自由发展。而先知先觉诸人，则将公平正确之国家社会主义著为书报，发为演说，介绍于我国民，使咸晓然于社会主义之真，非同于强盗土匪之掠夺。盖必先求避去无意识之社会革命，使社会秩序不至大破坏。而民众之智识足以赴其途，则公平正确之社会主义自可徐见于事实。今之执政诸人能否如吾所云去其官僚政治敷衍之积习，及其营私网利之心，而为民众谋福利，应不待智者而后知，而此公平正确之国家社会主义，何法餡使输入于国民之脑海。而企图秩序之进行，则先知先觉诸人不能不速负其责任。要之恶社会主义之名而欲加以遏绝，堙洪水者徒增滔天之祸，羡社会主义之善，而欲骤见实行，揠苗长者必有立槁之忧，斯则鄙人所为鳃鳃致虑者也。

原载《晨报》1919年4月28日“自由论坛”栏。时张澜任《晨报》常务董事。是月25日，梁乔山(湖南人，生平不详)在《晨报》发表文章讨论“社会主义”。张拥以此文作答。他事后曾回忆说：“民国八年在北京时与湖南梁乔山晤谈，彼告我以集产主义与共产主义，我遂写文一篇登于《晨报》，友人邵明叔见之，仓皇来儆我，妇：‘表方，你又来放火’。共产主义刊登报章以我此文为创始也”。

 附  录：

    梁乔山先生致某君书
    (1919年4月25日)
    (上略)今日之所谓社会主义。其制有二：一日无政府主义，即三无二有主义。三无者，无政府，无家庭。无宗教。二有者，各尽其力，各取所需。某尝谓人为一种喜竞争，好安逸之动物，假使毫无国家与社会之制裁，而欲其兔此二者之弊，尚待研究。是故此种主义，能否有实现之一日，尚在不可知之数。如必欲实现此主义必先问民德至如何程度，方可望此主义之实现，此实一重要之问题，某于此敢下一断语，以为实现此主义之标准，即露积其财货而无人窃取，与美女同宿而不起淫心，能如是则此主义有实现之日矣。否则恐徒乱社会之秩序，率天下为禽兽而已矣。一曰国家社会主义。此主义数年前某每以口头倡导之，其大要即以国家为资本者，以民众为劳动者。所谓以民众共同生产者，仍以民众共同消费之，极端排除其独占，而求其生活之平均，即总统与车夫，其所取于国家者，恐亦不甚相远。且权利既为国家所公有，则义务亦为国家所共担，如病院学校养老育儿等事，均国家所当公任其劳，无可疑者矣。此主义之公明正大，已为吾人所深倾服矣。吾人所应研究者，在其进行之方法，及私产之制限，是为必要耳。
    窃尝思之，欲达此主义之目的，由君主政治而达之，或由共和政治而达之，初无难易之区分。惟以财产论，私产制最发达之国，其达此也难。反之则稍易。以知能论，其民众之知能完备而普及者易反之则甚难。吾国私产制之范围极小，而大工场大实业尚未创始之际，无须经社会革命，直以国家一种政策达之可也，此其较易于欧美各国者也。然民智榛还，不知此主义之公平正确，或误解而生嫉妒，致与拥有私产者为难，而或肆行其掠夺杀戮之惨，且毫无知能，不能自食其力者占十之七八，此其较难于欧美各国万万者也。且军阀财阅，互为梗阻，欲此主义之实现也更难。是放吾人于此最难解决者，即国家之法律如何能生效力，而使民治主义，迅速实现，及民众之知能如何能使普及。某谓此系一治标治本之问题，铲除军阀刷新政治治标也，图强迫教育之普及治本也。由标而本，事实一贯，无所用其更张纷扰也。惟实行此主义之时，有应先决之问题数端，亦极待斟酌者也。一、国内财阅用何法吸收其财产，使与贫民稍有平均之倾向。二、私产制最低限度之规定。三、家族制之破除(兹之所谓家族与民法上之所谓家族异，民法上之家族，指六亲等言之，此指宗法社会言也)。四、废除财产承袭制。凡此皆应先决者也。迨此主义实行之后，生产与消费之供需适合，民众生活之苦乐□□，劳心劳力之苦乐平均，皆须于经济学政治学社会学中求之，盖非于平时研究有索者，必不能得社会精密之观察，则将来措施必难兔谬误。某以为欲生产消费之供需适合，必先有精密之人口统计。生产与